雨界废墟，三百六十五日无日无月。灰雨斜织，落在残剑上，叮当作响，像细小牙齿在啃铁。
周佚跪坐，双膝磨出白骨，血顺石缝游走，却不敢沾身前那具白衣。青霜静卧，
眉心一点朱砂被雨水晕开，像雪里溅了旧梅。她死了，又似睡着，指尖微蜷，
仿佛下一秒就会捏诀唤雨。周佚抬手，五指虚握。虚空骤然塌陷，
一缕赤金火从他胸口被生生拽出，火里裹着问鼎之晶，映出他七百年记忆。“婷儿，
再忍一息。”声音嘶哑，却带着笑，像哄贪玩不归的孩子。火落。尸香忽浓。三百丈外，
骨灯幽绿。孙泰提灯而立，灯骨是婴修头骨，灯芯是元婴魂火。“周小友，雨剑给我，
老夫保她全尸。”他自称老夫，语调慈祥，眼底却闪着尸阴宗的绿。周佚未回头，
只将问鼎之晶按入青霜唇中。晶化火，火化雨，雨丝钻入她鼻腔，催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孙泰面皮抖动，一步踏出。骨灯暴涨，绿火化作千丈尸手，五指漆黑，指甲滴落腐液，
所触之石瞬间成灰。周佚并指，向后轻划。灰雨顿止，亿万雨丝凝成细剑，剑尖朝下，
悬于尸手之上。“五行，逆血。”他低语。细剑齐落，无声，却将尸手钉成蜂窝。黑血喷涌，
落地化作细小尸虫，虫身扭动，又凝成孙泰的脸，张口嘶叫。孙泰闷哼，半步退后，
袖中飞出三杆魂幡。幡面展开，各绘一张婴儿脸，脸孔扭曲，啼哭震天，声波所过，
虚空泛起褶皱。周佚怀抱青霜，缓缓起身。他白发被雨水粘在颈侧，像一道道裂开的银线。
“孙泰，你哭错坟了。”他抬手，雨剑自青霜身侧飞起，剑身裂痕溢出五色光，光凝龙形，
鳞甲皆逆。龙吟出，却非声，而是一股塌陷。虚空以雨剑为心，向内凹陷，
三杆魂幡瞬间被拧成麻花，婴儿脸孔炸成绿雾。孙泰再退，脚跟踩碎一块残碑。碑纹飞起，
化作一只漆黑鬼手，握住他脚踝，将他定在原地。“周佚！老夫乃尸阴宗长老，
你敢……”周佚五指虚握。鬼手猛地收紧，骨裂声如爆竹，孙泰小腿扭曲，腐肉挤碎骨渣，
喷出黑血。“雨剑，斩。”雨剑龙形俯冲，无风，无势，只有一缕赤光。光过，
孙泰右臂离肩，断口平滑，血未溅，已被雨丝蒸成红雾。雾凝晶，晶化雨，雨落回青霜唇。
她指尖动了动，像要抓住什么。周佚低头，额头抵她额，声音轻得只剩气音。“婷儿，别睡，
我带你回家。”......穹顶忽裂。无云，无电，一只灰瞳自黑暗睁开，
瞳孔映出青霜尸影，烙下一枚“逆”字。灰雷化枪，枪尖所指，虚空层层折叠，
像被巨手揉皱的纸。周佚侧身，把青霜护在怀里。雷枪贯背，血花炸开，却听不见他一声哼。
“阿佚......”青霜睁眼，眸色是雨界最干净的墨，映出他白发枯颜。“不疼。
”周佚笑，牙齿被血染得猩红，“你醒就好。”雨剑悬停，剑身裂痕忽张，像一张嘴，
将灰雷枪寸寸吞入。雷在剑内炸鸣，剑鸣更高，声如万婴齐啼，震得雨界废墟再度塌陷。
周佚抱青霜，一步踏出。脚下虚空生纹，纹作雨符，符纹托二人，缓缓升空。“婷儿，
下一站，仙遗。”“那里有生果，我替你摘。”青霜贴在他胸口，声音轻得像风。“阿佚，
若再死一次，我就真的嫁给你。”周佚笑，喉头腥甜。“说定了，棺材里拜堂。
”......废墟边缘，梦道裂缝悄然闭合。红蝶倚鞭而立，雪衣染血，却非她血。
她指尖摩挲昆极鞭第七节，那里多了一道新纹，纹形……正是灰雷枪尖的“逆”字。“周佚，
你吞天雷，我收天纹。”她低笑，眸底却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欠我的命，
得用天道来还。”鞭梢一卷，虚空裂开缝隙，她一步踏入，衣角消失前，
轻声落下一句……“棺材太小，三人挤一挤。”......雨界最深处，光门浮现。门后，
是破碎的仙遗之地，也是红蝶复活的起点。周佚回头，最后看一眼崩塌的雨界。灰雷余烬里，
天瞳再次闭合，像一头暂时受伤的兽。“等着。”他轻声，像是对天说，也像是对自己。
“下一次，我斩你睁眼的那根睫毛。”雨剑轻鸣，驮起两人，投入光门。门合。
雨界归于永夜。仙遗之地，无星无月，只有一条倒悬的河。河水是碎的，
像被巨力砸烂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着不同年份的光。周佚踏河而来，
鞋底踩碎三年前自己的影子。他臂弯里的青霜轻得像一瓣雪，
呼吸却稳了……雨剑悬在二人头顶，剑尖滴落五色光点，替她续命。“阿佚，放我下来。
”青霜睁眼，眸中雨意未散，却带三分嗔怪，"我躺得骨头都旧了。"周佚笑，
小心把她放在河滩。动作温柔，背脊却绷得笔直……三十丈外，红蝶倚鞭而立，
雪衣被风鼓动，像一面不肯降的旗。......"周佚，你欠我一条命。"红蝶抬手，
昆极鞭七节尽展，鞭梢指向青霜，"把她给我，我替你守尸。"周佚没拔剑，只抬右手，
五指虚握……轰！倒悬河猛地倒卷，亿万碎光凝为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红蝶昔年自爆的刹那：雪原、血花、昆极鞭断成七截。"梦道残纹，只能留你一时。
"周佚声音低哑，"再妄动，我替你续命，也能亲手掐灭。"红蝶眸光一颤，旋即轻笑，
"凶什么？我若真想抢，早在你斩天瞳时出手了。"她手腕一转，鞭梢收回，
顺势抛出一物……拳头大的果子，通体七彩，表面却爬满灰色雷纹，像被诅咒的心脏。
"轮回果，仙遗族镇族物。"红蝶耸肩，"我屠了十万魂幡，顺手摘的。能塑魂，
也能……"她目光滑过青霜，意味不明，"……也能让死人真正复活。"周佚没接，
只侧头看青霜。青霜抬手，指尖轻触轮回果，雷纹立即蛇一般缠上她腕，
却在一寸外被雨剑震散。"条件。"她声音轻，却带仙帝血脉天生的威压，"红蝶，
你从来不是菩萨。"红蝶舔了舔唇，像在品尝即将到来的甜。"我要天道死。
""更要……"她指了指周佚，"他活着看我杀天。"......交易成立。河滩上，
三人成犄角。红蝶盘膝，昆极鞭横于膝上，七节鞭身逐节亮起，
映出七幅梦道残纹：第一纹：雪夜，她自爆，周佚在百里外抱尸狂奔，没回头。
第二纹：雨界，他斩天瞳，灰雷坠，她于裂缝窥视，指尖掐出血。第三纹：未来，天道崩塌，
她独立残城，脚下是周佚冰冷的墓碑。红蝶睁眼，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慌。
"梦道说我为你死？笑话。"她冷笑，却将轮回果抛向半空，"周佚，护法。"周佚并指，
雨剑分化三十六道剑光，结成四剑锁灵阵……正北：雨界本源，青霜掌。正南：绝情意境，
红蝶守。正东：五行逆血，周佚镇。正西：梦道残纹，三人共执。轮回果悬于阵心，
雷纹被一点点剥离，露出晶莹果肉。青霜魂影自肉身浮起，半透明，却冲周佚笑，"阿佚，
别眨眼，我很快回来。"她投身果中。咔……果裂，七彩光化作雨丝，
顺着青霜魂影每一寸游走，替她重凝经脉、血肉、骨。红蝶额角见汗，绝情意境却稳如铁壁，
"再快些，天道在看。"周佚抬头。倒悬河尽头，灰雷凝成一只更大的眼，
瞳孔里映着"逆"字，比雨界那次更冷。"我让你看！"周佚并指斩下，五行逆血化作赤龙，
逆冲穹顶，与灰雷眼瞳轰然相撞。雷龙交缠，空间如破布撕拉一声裂开。
......十息后，青霜睁眼。肉身重塑三成，已能自行站立。她第一步，走向红蝶，
伸手替对方拭去唇角血痕，声音轻却认真："妹妹，谢了。"红蝶愣住，耳尖微红，
旋即偏头嗤笑，"谁是你妹妹，本姑娘修行七百载，比你大。"青霜笑，回眸冲周佚伸手，
"阿佚，抱。"周佚一步跨来，把人打横抱起，像抱一片失而复得的雪。红蝶目光闪了闪，
昆极鞭无声卷住周佚一角衣袖，却在一瞬又松开。"下一步？"她问。"去古妖城。
"周佚低头，青霜的呼吸落在他颈侧，温热真实，"凌天侯欠雨剑一道剑意，该还了。
"......夜临，仙遗之地无星。三人围火，火是雨剑余焰，色呈淡青，
照出两张同样苍白的脸。青霜靠在周佚肩，指尖勾着他一缕白发，小声哼一段雨界旧谣。
红蝶抱膝坐对面，昆极鞭横于膝，目光落在火里，却似落在更远的地方。"周佚。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有一天，我和青霜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火舌噼啪，雨剑轻鸣。周佚抬眼，眸中映出两双同样倔强的瞳孔。"我选……"他伸手，
握住青霜，又握住红蝶，"一起活。""若天不许？""那就斩天。".....篝火尽头，
倒悬河忽然翻涌，水镜再现……镜中，天道巨眼闭合，却有一滴灰泪坠落，
泪里裹着一枚黑色种子，悄然沉入河底。无人察觉。唯有雨剑微颤，剑身那道泪形裂纹，
更深了一分。古妖城悬于黑渊，城墙是十万具妖骨熔铸，风掠过骨孔，发出呜咽，
像百万妖魂齐哭。周佚三人踏空而来，鞋底刚沾妖雾，衣角便被蚀出焦痕。青霜抬手，
雨界本源化伞，撑在头顶，雨丝斜织，将妖雾隔在一尺之外。红蝶眯眼，
望向城头那道负剑身影……凌天侯，白衣如雪，背后万剑悬空，像一片倒悬的银瀑。
“雨剑残刃，交出来。”声音不大，却压得妖雾一滞，似万剑同时出鞘。周佚上前一步，
雨剑横于臂弯，剑身裂痕里映出他白发枯颜。“剑在这里，”他轻声道，“自己来取。
”......城头剑阵落下，像银河倒泻。每一剑皆化神巅峰，剑意叠加，可斩问鼎。
红蝶冷笑，昆极鞭七节尽展，鞭梢卷住虚空，猛地一扯……空间如幕布对折，
半数飞剑被折叠进裂缝，再出现时已调转剑尖，直指凌天侯。“绝情逆折。”她吐出四字，
唇角见血，却笑得肆意，“自己的剑，自己接！”凌天侯并指，万剑归一，
化作一柄银白巨剑，剑柄缠妖纹，剑尖挑月。“雨剑叛主，当诛。”巨剑斩落，剑未至，
妖雾先凝成锁链，缠住周佚四肢。青霜伞面骤收，雨丝化剑，三千细剑同时刺向锁链，
叮叮当当，如骤雨打瓷。周佚低喝，五行逆血沸腾，皮肤下透出赤金纹路，锁链瞬被挣断。
他踏空而起，雨剑高举……“凌天侯，昔年你赐我一剑，今日还你。”剑落。没有花哨剑意，
只有一缕赤龙般的血光，
血光里裹着周佚七百载全部记忆：少年听雨、金丹渡劫、化神失她、问鼎折寿。
血光与巨剑相撞，无声。一息后，巨剑自剑尖开始锈蚀，妖纹剥落，
露出内里森森白骨……那是凌天侯以自身妖骨炼剑，剑毁即骨碎。凌天侯喷血倒飞，
撞塌半面城墙，万剑崩散，化作漫天银蝶，蝶翼上皆刻“天”字，
却在一瞬间被雨剑尽数吞没。剑鸣如哭，又似喜，裂痕愈合三成。......红蝶收鞭，
指尖微颤，却故作轻松，“不过如此。”话音未落，塌陷的骨墙深处，忽有妖鼓声起……咚！
咚！咚！鼓面是人皮，鼓槌是股骨，每敲一下，古妖城便下沉一丈，似要坠入无底黑渊。
青霜脸色微变，“妖祭！凌天侯以血为引，唤醒城下那东西。”周佚伸手，
把两女同时揽到身后，雨剑横胸，剑尖轻颤，映出深渊下一双缓缓睁开的金瞳。金瞳主人，
尚未露面，气机已至……堪比净涅！红蝶舔唇，眼底却燃起火，“怕什么，一起斩。
”青霜握住周佚左手，指尖冰凉，声音却稳，“阿佚，剑给我。”周佚毫不犹豫，雨剑抛起。
青霜并指，在剑身轻轻一抹……雨界本源化作四道锁链，分别缠住剑尖、剑脊、剑刃、剑柄，
锁链尽头，浮现四枚古符：风、雷、水、火。“四剑锁灵，封。”雨剑瞬分四影，
风剑护红蝶，雷剑护周佚，水剑护青霜，火剑直指深渊金瞳。四影齐落，
深渊传来一声愤怒嘶吼，金瞳被火剑刺中，溅起金色血雨，血雨落处，骨墙瞬化灰烬。
鼓声戛然而止。......夜沉，妖雾散。凌天侯半埋骨砾，白衣染血，却低笑不止，
“你们……终究会死在天道手里。”周佚俯身，以剑尖挑起他下颌，“雨剑缺一道剑意，
你既送上门，我不客气。”雨剑轻鸣，剑身裂痕化作一张细口，
将凌天侯体内那缕“天妖剑意”一点点吞噬。凌天侯面容迅速枯槁，却在最后一刻，
以指蘸血，在雨剑剑脊画下一枚扭曲符号……“太古神境，等你。”符号一闪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