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撕裂神魂的痛。
我叫顾云曦，此刻，我正被钉在南天门的诛仙台上。
我的师尊，被誉为三界第一人的清澜君，正亲手用剔骨刀，一寸寸剥离我体内的天生神骨。他的动作很稳，很慢，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在屠戮自己的亲传弟子。
“云曦，莫怪为师。”他白衣胜雪，神情悲悯，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此乃天命。你的神骨，当用以修补三界裂痕，拯救苍生。你……死得其所。”
我看着他道貌岸然的脸，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我的好师尊，你想要的，不过是借我的神骨，助你冲破瓶颈，白日飞升罢了。
而我身旁，站着我爱慕了百年的师兄，陆清风。他手持镇魂剑，剑尖抵着我的心口，眼神躲闪，不忍看我，嘴里却念着：“师妹，别怕，很快就结束了。这是为了三界，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我，便与师尊联手，骗我饮下散灵酒，废我百年修为，将我送上这诛仙台？
真是天大的笑话！
神骨被彻底剥离的那一刻，我的生机，如退潮般逝去。神魂离体，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师尊捧着那块流光溢彩的神骨，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笑容。
我以为，我的结局，便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可就在我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天际，忽然被无尽的魔气染成了暗红色。
一个狂傲霸道的身影，手持万魂幡，踏着血海而来。他黑衣墨发，俊美得如同妖魔，眼角的泪痣，都透着一股邪气。
是魔尊，苍烨。
我的死对头。一个我每次见到，都恨不得拔剑相向的男人。
可此刻，这个我最憎恨的男人，却为了我，一人一幡，杀上了南天门。
“清澜老狗！把她还给我！”他的咆哮，震彻云霄，充满了滔天的愤怒和……一丝我从未听懂过的悲恸。
仙门大能尽出，法宝齐飞，灵光炸裂。
我看到他浴血奋战，身上伤痕累累，却一步不退。他最终杀到了诛仙台前，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我那具早已冰冷的、残破不堪的尸体。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我听不清了。
我的神魂，彻底消散。
……
“云曦！顾云曦！醒醒！”
剧烈的晃动中，我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熟悉又陌生的九华殿，是我那间位于仙门之巅的弟子房。
我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充沛流淌的灵力，以及那块……还在我体内的，温热的神骨。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被送上诛仙台的三年前。今天，正是百年一度的仙门大选之日。
门外，传来师弟师妹们兴奋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这次大选，连魔尊苍烨都来了！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来我们仙门观礼！”
“嘘！小声点！师尊说，这是为了彰显我仙门的气度，也是为了震慑魔族。有师尊在，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放肆。”
苍烨……
他来了？
前世，他为我收殓尸骨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那个吻，那句我没听清的话……
为什么？
我们明明是死对头，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一个疯狂的、离经叛道的念头，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前世，我信奉仙门正道，爱戴师尊，倾慕师兄，换来的是剔骨惨死的下场。
这一世，我若还走老路，不过是重蹈覆辙。
既然所谓的正道，是虚伪的，是吃人的。
那我，何不堕入魔道？
我猛地从床上站起，不顾同门惊愕的目光，推开大门，冲了出去。
仙门大选的广场上，人山人海。高台之上，师尊清澜君端坐主位，一派仙风道骨。他身旁，是温文尔雅的陆清风。
而宾客席的最末位，一个黑衣身影，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白玉酒杯，与这满堂的仙气，格格不-入。
正是魔尊，苍烨。
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朝我看来。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和挑衅。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没有理会师尊那瞬间皱起的眉头，也没有理会陆清风担忧的呼唤。
我一步一步，穿过整个广场。
在三界所有仙门修士的注视下，在所有同门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走到了魔尊苍烨的面前。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怎么？仙门第一天才，顾仙子，也想来向本尊敬酒？”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对着他，这个我前世的死对头，这个唯一为我流过血的男人，缓缓地、郑重地，伸出了我的手。
“我愿嫁你为后。”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像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心上。
“助你，一统三界。”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苍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充满戏谑和残忍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极致的震惊。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良久。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残忍、嗜血、又充满了无边狂喜的笑容。
他握住我伸出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
“本尊，娶你。”
当“本尊娶你”四个字，从苍烨口中说出时，整个仙门广场，炸了。
“疯了！顾云曦疯了！”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嫁给魔尊？她可是我们仙门的希望啊！”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我仙门万年来的奇耻大辱！”
高台之上，师尊清澜君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的白玉拂尘，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云曦！回来！”他厉声喝道，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喙的怒意，“你在胡闹什么！”
陆清风更是直接御剑飞下高台，落在我面前，一脸的痛心疾首：“师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快跟我回去，向师尊认错！魔尊苍烨嗜血成性，你怎能与他为伍？”
我冷冷地看着他，这个我前世爱慕了百年的男人。他的担忧，他的痛心，此刻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虚伪，那么的可笑。
“师兄，”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有胡闹，我很清醒。从今天起，我顾云曦，与九华仙门，再无瓜葛。”
“你！”陆清风气得脸色发白。
而我身旁的苍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他不仅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甚至往前一步，将我半个身子都护在了他身后。
他对着陆清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听到了吗？你的好师妹，现在是本尊的魔后了。想动她，先问问本尊手里的万魂幡，答不答应。”
嚣张，狂妄，不可一世。
这才是魔尊苍烨。
“苍烨！你休得猖狂！”清澜君终于坐不住了，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仙尊的威压，如同山岳般，朝我们压了过来，“顾云曦是我仙门弟子，她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魔头来做主！”
苍烨冷笑一声，周身魔气翻涌，轻易就将清澜君的威压抵消得干干净净。
“哦？”他挑眉，“可她刚才，当着三界所有人的面，说要嫁给本尊。怎么，你九华仙门，是想出尔反尔，让天下人看笑话吗？”
“你……”清澜君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我看着我那“敬爱”的师尊，心中一片冰冷。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能让我走。不仅仅是因为仙门的面子，更重要的，是我体内的这块神骨。这是他飞升的唯一希望，他绝不会允许它落入魔尊之手。
“云曦，”他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语气也软了下来，“为师知道，你一直在为三年前，本座罚你面壁思过的事情，心存怨怼。是为师的错，为师向你道歉。你跟为师回去，我们师徒，再好好谈谈，好不好？”
好一副慈师的嘴脸。
若不是我死过一次，恐怕真的会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我摇了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师尊，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的决绝，彻底撕碎了清澜君最后的伪装。
他的眼中，杀机毕现。
“好，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怒极反笑，“既然你执意堕入魔道，背叛师门。那为师今日，便只能清理门户，废你修为，将你逐出仙门！”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拂尘，已经化作万千银丝，如同天罗地网，朝我卷来。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缚仙索。大罗金仙被缠上，都休想挣脱。
前世，我就是被这一招制住，才被他们轻易废去了修为。
但这一世，我不会再坐以待毙。
就在我准备运转灵力抵抗的瞬间，苍烨动了。
他只是简单地抬起手，一面黑色的、刻满了无数哀嚎符文的魔幡，便凭空出现，挡在了我的面前。
“本尊的魔后，你也敢动？”
万千银丝撞在万魂幡上，犹如泥牛入海，瞬间被那翻涌的魔气吞噬得一干二净。
清澜君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苍烨的修为，竟已精进到如此地步。
“苍烨！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叛徒，与我整个仙门为敌？！”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苍烨笑了，笑得无比狂妄，无比喜悦。
他揽住我的腰，将我带入怀中。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为了你，与三界为敌，又如何？”
我的心，猛地一颤。
随即，他抬起头，对着所有人，朗声宣布：“从今日起，顾云曦，便是我苍烨唯一的妻，是我魔界至高无上的后。三日后，本尊将在幽都魔宫，为她举办三界最盛大的婚典。”
“仙门各位若是有空，本尊，欢迎你们前来……送死。”
最后一个“死”字，他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血腥的杀意。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搂着我，化作一道黑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整个九华仙门，一片死寂，和一张张铁青的、充满了屈辱和愤怒的脸。
被他带在怀里，风在耳边呼啸。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我生活了百年的仙山。
再见了，九华山。
再见了，我那道貌岸然的师尊，和我那“情深义重”的师兄。
下一次再见，我顾云曦，必将踏平你这满山的虚伪，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