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然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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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永恒笼罩于缠绵雨幕之下。

黛青色山峦如巨兽伏卧,云雾常锁峰顶。

城外翠竹成海,挺拔修长,沙沙叶响与雨声和鸣,是伞骨精魂所系。

玉带河蜿蜒如绸,遇石激浪,浪起风涌。

城内巷陌幽深,青石板路被雨水凿出岁月凹痕,覆满滑腻青苔。

石榴树在庭院巷口伸展,火红花朵或沉甸果实常缀雨珠。

湿漉漉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苔藓与隐约的草木清芬,万物在沉静湿润中坚韧生息。

风星海,就是从这青州城寻常巷陌的烟火气里生出的异数。

他家的小院紧邻着城墙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便能望见城外黛青的山峦轮廓线。

他并非生在书香门第,父母不过是城里老实本分的布匹小贩,每日里拨弄着算盘,操心着生计,只盼儿子能安稳接手铺子。

可风星海的心,仿佛生来就长着翅膀,总被城外的山川河流、飞鸟流云勾了魂去。

他最早的启蒙老师,是城外那条唤作“玉带”的小河。

别的孩童在岸边追逐嬉闹,他却能蹲在湿滑的青石上,一待就是半日,痴迷地望着水流。

他看见溪水并非简单地奔涌,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律动。

上游平缓处,水流舒展如绸缎;遇着嶙峋乱石,则陡然激越,碎裂成无数跳跃的珍珠,又在石后奇异地重新汇拢,打着旋涡,形成一个个小小的、不断生灭的水眼。

这景象在他眼中,不再是寻常流水,而是大地呼吸的韵律,是无形之力塑造有形之物的奇妙舞蹈。

他忍不住将小手探入那冰凉的漩涡,感受水流牵扯指尖的力道,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那漩涡中心为何是空的?

水流撞上石头,为何会改变方向?

这力量从何而来?

家中那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蒙学书和残破的地理图志,成了他最初探寻答案的钥匙。

他囫囵吞枣地啃读着,那些拗口的词句在他眼中渐渐有了生命,与眼前奔流的溪水、呼啸的山风、变幻的云朵奇妙地重叠起来。

十岁那年,城西老君观旁那片幽深的竹林,成了他真正的洞天福地。

他常在雨后钻入林中,空气里弥漫着竹叶和湿润泥土的清气。

他很快发现一个奇异的现象:有时,只需轻轻敲击一根修长的青竹,邻近的几根竹子,甚至更远处的竹子,也会应和般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传递着某种隐秘的讯息。

他着迷于此,一遍遍尝试,变换敲击的位置和力道,侧耳倾听那回响的强弱与延续。

他猜想这声音必沿着竹子的筋骨在传递,那中空而有节的构造,便是天然的共鸣腔。

这发现让他激动不己,仿佛窥见了自然造物精妙设计的一角。

他兴奋地跑回家,翻出父亲记账用的粗糙麻纸和炭条,歪歪扭扭地画下竹节的结构,试图描绘那声音在其中奔跑跳跃的路径。

这份对万物机理近乎本能的痴迷探求,如同竹根在地下无声却执着地蔓延,渐渐充盈了他整个少年时光。

他踏遍了青州城周围的山峦沟壑。

春日,他躺在向阳的山坡上,看新草如何一点点顶开陈年的腐殖层,感受泥土在阳光下的苏醒;夏日雷雨将至,他并不躲避,反而立于开阔处,看黑云如何如巨大的铁砧般压向群山,感受空气变得粘稠滞重,捕捉那暴雨倾盆前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第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所引发的、几乎撼动大地的轰鸣;秋日,他追踪着迁徙的雁阵,观察它们如何在头雁的引领下,巧妙地利用上升的气流,变换着严整的队形,那精密如仪仗的飞行轨迹,在他眼中是写在天空的无字兵书;冬日,他呵着白气,在覆雪的松林里穿行,研究积雪如何在不同树冠形态上堆积出千姿百态的轮廓,倾听脚下积雪被压实时发出的“咯吱”声,揣摩其松软与坚硬转化的临界点。

风雨雷电,草木枯荣,飞鸟虫豸的轨迹,在他眼中都是天地间宏大叙事的不同章节,蕴藏着生生不息的奥秘。

他如饥似渴地搜罗着一切能触及的书卷,旧书摊、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子、老君观道士尘封的经卷,甚至父亲账本里夹着的、不知来历的残破舆图,都成了他的宝藏。

他读《水经注》,眼前便奔涌起江河的脉络;翻《梦溪笔谈》,那些精妙的物理推想便在他脑中激荡出火花;偶得几页《徐霞客游记》残篇,那壮阔的山川跋涉立刻点燃了他胸中的火焰。

他并非书斋里的学究,书本的知识必须经由双脚丈量、双眼印证。

书上说“山形水脉,地气所钟”,他便真的攀上青州城外的栖霞岭,细细分辨不同高度岩石的色泽与纹理,观察山泉涌出的位置,揣摩那看不见的“地气”如何在地表之下奔流汇聚。

他会在暴雨后观察山洪冲刷出的沟壑,验证水流塑造地形的伟力;也会在晴朗的夜晚,对着星图辨认方位,试图理解星辰运转与大地经纬之间那宏大而精微的联系。

书本为他点亮烛火,而山河大地,则是他永不厌倦的浩瀚课本。

他与叶云兮的初遇,便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带着几分青竹与松香交织的宿命感。

那时叶云兮尚是少女,正跟着祖父在“送晴阁”后院处理一批新伐的青竹。

风星海被一股清冽的竹香吸引,循着味道来到后院门外。

暮色西合,他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竹架间穿梭,动作带着少女特有的轻盈,却又隐隐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叶云兮正将熬好的滚烫松香小心地涂刷在削制好的伞骨关节处,淡黄的松脂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而独特的香气。

风星海看得入神,忍不住隔着低矮的竹篱开口:“姑娘,这松脂熬煮的火候,可是极有讲究?

火猛了易焦,火弱了又粘稠不匀,难以渗入竹骨肌理吧?”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叶云兮惊得手一抖,一滴滚烫的松脂险些落在手背上。

她讶异地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篱外,穿着半旧的青布衫,身形挺拔,眼神清亮,正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的活计。

她从未见过一个同龄人,尤其是一个少年,会对这些枯燥的制伞工序流露出如此专注而了然的神情。

祖父闻声从屋内踱出,目光锐利地扫过风星海。

风星海并不怯场,反而走近几步,指着那桶冒着热气的松香,认真道:“老丈,晚生冒昧。

这松香取自老松树受伤后流出的油脂,本是树木自愈的屏障,最是防水防腐。

用它浸润伞骨关节,尤其是穿斗伞骨的‘燕尾槽’和支撑伞面的‘伞斗’接合处,便能封住细微孔隙,隔绝水汽,更增韧劲,使开合数千次亦不松脱。

只是熬制时,需以文火慢煨,不断搅动,待其色如琥珀,挑起成丝不断,落回桶中无声无息,方是火候最佳之时。”

他侃侃而谈,对松香特性的描述精准得如同匠人亲授。

祖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眼前这布衣少年,言语间流露出的对材料物性的透彻理解,远超出一般学徒的见识。

叶云兮更是听得怔住,篾刀削竹的沙沙声仿佛在心头清晰回响。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浸透了她整个童年、熟悉得如同呼吸的空气的竹香与松脂味,竟被一个外人用如此清晰而充满力量的语言道破了其中的奥秘与尊严。

自此,风星海成了“送晴阁”后院的常客。

他从不空手,有时是几块纹理奇特的石头,说是城西断崖上寻到的,质地坚硬如铁,可做磨刀石;有时是一小包晒干的奇特草药,说是山中所采,捣碎成浆,混入桐油,能增伞面韧性,防虫蛀;更多的时候,是他那双眼睛和满脑子的问题。

他看叶云兮祖父如何用篾刀在青竹上施以“劈、削、刮、磨”的繁复技法,将一根粗竹化为数十根细如韭叶、薄如纸张却韧如牛筋的伞骨篾片。

他看得专注,问题也刁钻:“老丈,这竹龄三年与五年的青竹,下刀时手感可有差异?

篾片厚薄之差毫厘,对伞骨弹性影响几何?”

祖父起初对这个“不务正业”的布贩之子颇有些疏离,但风星海对制伞技艺背后自然物性原理的执着追问,渐渐打动了他。

老人开始愿意解答,甚至演示给他看。

风星海会拿起一根削好的伞骨,仔细端详其匀称的弧度与光滑的截面,指尖感受那温润如玉的质地,再轻轻将其弯曲成一道优雅的弧线,感受青竹内部那惊人的回弹之力。

“中空有节,刚柔相济,生就为伞骨之材!”

他由衷赞叹,眼中闪烁着发现天地至理般的纯粹喜悦。

他也会尝试着动手,虽然动作远不如叶云兮灵巧精准,但那份对材料、对力道、对角度近乎偏执的琢磨劲儿,却让叶云兮暗自心惊。

他削出的竹篾,或许不够完美,但每一刀下去,都带着一种对青竹本身禀赋的尊重和探索。

风星海带来的,远不止对制伞的见解。

他常在闲暇时,向叶云兮描绘他踏足的山野奇景。

他讲栖霞岭深处那片人迹罕至的野茶林,茶树虬枝盘曲,扎根于云雾缭绕的岩缝,叶片肥厚,带着山野的清冽之气。

“云兮,你可知为何高山之茶格外甘醇?”

他眼中闪着光,“是那昼夜巨大的温差,是终年不散的云雾锁住了香气精华,更是茶树为抵御山风寒气,在叶脉间凝聚了更丰沛的内质。”

他讲起追踪一只受伤的岩羊,如何凭借对山势走向和动物习性的判断,在迷宫般的峡谷中找到它藏身的岩洞。

“看它蹄印深浅,便知伤势;看它啃食草茎的断口,便知它饥渴的程度。”

他讲起辨识古道的诀窍,并非仅看路石的光滑程度,更要观察路旁古树的形态——“被常年往来驮马货物无意刮蹭的树皮,其伤痕的深浅、朝向,甚至苔藓覆盖的疏密,都无声诉说着这条路的兴衰与走向。”

他的话语,为叶云兮那被竹架、素绢、篾刀和绵绵阴雨所框定的世界,凿开了一扇窗。

窗外,是万水千山的壮阔,是草木鱼虫的灵性,是天地间生生不息的磅礴伟力与精微秩序。

叶云兮听着,削竹的手会不自觉地慢下来,目光越过堆叠的竹材,仿佛望见了那云雾蒸腾的茶山,那幽深险峻的峡谷,那被岁月和足迹磨光的古老石板路。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仿佛自己精心削制的一根根青竹伞骨,也隐隐与风星海口中那遥远而宏大的山河脉搏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篾刀划过青竹的沙沙声,似乎也融入了那山风的呼啸、溪水的奔流、古道上的马蹄声声。

一种奇妙的联系,在青竹的肌理、伞匠的指尖与那广袤无垠的山河大地之间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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