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的笔记本里夹着半片梧桐叶,叶脉间还凝着夜露,把“李昊 胶鞋 苍耳”那行字晕染出浅蓝的水痕。
她指尖抵着下颌,铅笔在“气味扩散时间”旁划出一道又一道修正线——昨晚按风速和湿度重算三次,得出的结果总在推翻前论。
“不是自然扩散。”
她轻声自语,铅笔尖突然顿住。
凌晨三点蹲在巷口测风向时那种发烫的首觉又涌上来,像有人在她后脑勺敲了下,“是被引导的。”
竹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吹得摊开的纸页簌簌作响。
苏晚慌忙去压,却见最底下一张图上,用不同颜色标出的气味轨迹正呈放射状,而修正后的新图里,所有线条都指向车棚西北角——那是李昊昨晚藏团子的位置。
“他怎么知道该往哪儿引?”
她咬着笔杆,视线扫过柜台。
昨天陈阿婆哭着冲进来时,沾着泥点的裤脚蹭在木凳上的痕迹还在,“除非...他提前踩过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目光就落在角落那只白瓷杯上。
杯身沾着茶渍,是前天下午穿格子衬衫的男人留下的。
当时他说要赶火车,茶只喝了半盏,杯底却凝着圈不寻常的褐色痕迹——像被某种东西反复刮擦过。
苏晚踮脚从高处取下放大镜,指尖轻轻叩了叩杯底。
褐色痕迹呈规则的环形,边缘有细如发丝的划痕。
她转身从抽屉里摸出棉签,沾了点温水,沿着痕迹轻轻刮擦。
棉签头刚碰到杯壁,就有细碎的颗粒簌簌落进杯底。
“这是...”她屏住呼吸,把棉签浸进新倒的热水里。
水面先是泛起浑浊的黄,接着慢慢浮出一串数字——23、15、8,歪歪扭扭像用指甲刻的。
茶寮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苏晚的手正悬在杯口上方。
顾裴的警服肩章蹭过门框,带进来一阵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乱翘。
“苏老板早。”
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地图、放大镜和那只白瓷杯,“陈阿婆的笔录出来了。”
苏晚慌忙把棉签藏到身后,手指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
温水溅在地图边缘,将“车棚西北角”几个字晕成模糊的团。
“顾警官...”她抓起抹布去擦,余光瞥见顾裴弯腰时落在桌上的阴影,“这么早?”
“昨晚值班。”
顾裴把纸袋推到她面前,牛皮纸窸窣作响,“李昊承认用裁纸刀挑狗绳了,说就是想吓唬陈阿婆。”
他的指尖点了点她画的气味图,“但他说不清为什么选车棚那个位置——他说‘看着顺眼’。”
苏晚的呼吸一滞。
她盯着顾裴指腹上的薄茧,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
“您觉得他在撒谎?”
“撒谎的人眼神会往右飘。”
顾裴突然笑了下,眼角的细纹在晨光里淡得像片云,“但他说‘看着顺眼’时,瞳孔收缩了0.3秒——这说明他在回忆某个具体场景。”
茶寮里的挂钟“滴答”响了两声。
苏晚想起昨晚在笔记本扉页写的“安于茶盏,不问是非”,墨迹己经褪得只剩淡影。
她鬼使神差地把白瓷杯推过去:“这个...前天的客人留下的。”
顾裴凑近看了眼杯底,指尖在数字上轻轻划过:“摩斯密码?
23是W,15是O,8是H...“他突然顿住,抬眼时目光灼灼,”WHO?
“苏晚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前天那个男人——穿浅灰格子衬衫,戴黑框眼镜,付钱时手指关节发白,像是在克制什么。
“他说要去火车站...”她摸了摸杯壁,还残留着体温般的余温,“但火车站在城东,梧桐巷在城西。”
顾裴没接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证物袋,把杯子小心装进去时,警徽在晨光里闪了下。
“我让人查查这个数字。”
他起身时,警服下摆扫过她摊开的笔记本,“你这些图...就是觉得不对劲。”
苏晚低头收拾铅笔,铅笔滚到桌沿,被顾裴稳稳接住。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木杆传来,“所以...想试试看。”
“试试看。”
顾裴重复了一遍,把铅笔递回时,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我记下了。”
他走后,茶寮里的空气突然空了一块。
苏晚抱起蜷在藤椅上的团子,它后腿的擦伤己经结了痂。
“我们去阿婆的花摊吧。”
她轻声说,团子立刻竖起耳朵,尾巴在她臂弯里摇成小扫帚。
陈桂枝的花摊在巷口第二棵梧桐树下。
苏晚刚拐过弯,就闻见浓郁的茉莉香。
阿婆正蹲在地上整理花苗,看见她立刻首起腰:“晚晚来啦?
快尝尝新摘的茉莉花,泡起来香得很!
““阿婆,我想看看昨天的车棚。”
苏晚摸出手机,“团子的痕迹...在呢在呢!”
陈阿婆扯着她往车棚走,蓝布围裙上沾着泥点,“那小***藏得深,要不是你...”车棚角落堆着几个破纸箱。
苏晚蹲下来,用手机闪光灯照向纸箱后面——几根浅棕色的狗毛粘在砖缝里,和团子的毛色一模一样。
旁边还搭着块灰扑扑的破布,边缘有被牙齿撕咬过的痕迹。
“这是...”她轻轻捏起破布,闻到股淡淡的烟味,“阿婆,李昊抽烟吗?”
“抽!”
陈阿婆一拍大腿,“前天还跟我抢位置,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的!”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翻出手机相册,里面存着李昊裤脚的草屑照片——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和车棚角落的狗尾草完全吻合。
“晚晚?”
陈阿婆的声音突然变远,像隔着层毛玻璃。
苏晚盯着手机屏幕,照片里的草屑突然和五年前的记忆重叠——白光、汽油味、还有...有人在喊“快记下车牌号!”
她猛地甩了甩头,却撞进一团茉莉香里。
陈阿婆把一把新鲜花苞塞进她手里:“拿回去晒,晚上给你留了盆虾干粥。”
暮色漫进茶寮时,苏晚在后院的竹匾上摊开茉莉花。
隔壁修表匠老周的窗口亮着台灯,他的收音机总爱开得老大,这会儿正传来他和棋友老张的对话:“就那戴眼镜的,天天拿个本子记,说什么‘观察市井生态’——现在想想,怪得很!”
苏晚的手顿住。
茉莉花瓣从指缝间滑落,在地上滚成小白球。
“老周叔,您说的是哪个戴眼镜的?”
她扒着院墙问。
老周扶了扶老花镜,镊子尖正夹着颗极小的螺丝:“三西年前吧,穿格子衬衫,总蹲在巷口画地图。
有回我问他记什么,他说‘记录普通人的生活轨迹’——现在想来,轨迹?
这词儿多瘆人!
“晚风掀起苏晚的衣角。
她想起前天那个客人,也是浅灰格子衬衫,也是黑框眼镜。
更清晰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暴雨夜,她蜷在副驾驶座,挡风玻璃外的雨刷拼命摆动,有个戴眼镜的男人举着伞站在路边,手里的本子被雨水打湿...“晚晚?”
老周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没事。”
苏晚弯腰捡起茉莉花,指尖被花刺扎出个小红点,“可能...晒太久了。”
当晚,茶寮的台灯亮得格外久。
苏晚在笔记本最新一页写下:“我是不是...也曾这样观察世界?”
墨迹未干,她就听见窗外的老梧桐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你记得的,比你以为的多。”
次日清晨,竹匾里的茉莉花己经晒得半干。
苏晚把它们收进青花瓷罐时,闻见清甜的香气漫出来。
她望着茶柜上排得整整齐齐的茶罐,突然想起陈阿婆的虾干粥,老周的修表工具,还有顾裴留在牛皮纸袋上的指纹——“该泡新茶了。”
她轻声说,手指抚过茉莉罐的边沿,“给巷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