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落无灯城

林砚之的皮鞋踩过巷口积水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己经是晚上七点半，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往人领子里钻，他把风衣扣子又扣紧了两颗，手里的纸箱硌得小臂发麻——里面是刚从公司带回来的智能传感器样品，第三次寄来的版本，但愿这次能过关。

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三盏，只剩最尽头那盏还亮着，光线昏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住的这栋老式居民楼连电梯都没有，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每次上来都得跺三次脚才能勉强照亮半级台阶。

“咔哒。”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书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他租的老房子，两居室，带一个朝南的阳台，月租三千五，在市中心算是捡了漏，唯一的缺点就是楼道太暗，邻居太热情。

放下纸箱，林砚之先去阳台收了晾干的衬衫。

风把衬衫吹得猎猎作响，他伸手去够晾衣绳最末端的那件白衬衫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栏杆，猛地缩回手——栏杆上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锈蚀的铁色，像块难看的伤疤。

“小林回来啦？”

楼下传来张阿姨的声音，带着点穿透力的尖细。

林砚之探出头往下看，张阿姨正拎着菜篮子往单元门走，看见他就扬起手里的塑料袋：“刚买的橘子，甜得很，给你留了一袋放你门口了。”

“谢谢张阿姨！”

他扬声应着，心里暖烘烘的。

张阿姨是这栋楼的“活字典”，谁家孩子升学、谁家夫妻吵架，她都门儿清，平时总塞给他些自己种的青菜、买多的水果，像亲妈一样。

下楼拿橘子时，门口果然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橘子的清香混着泥土味，驱散了不少疲惫。

他拎着橘子进门，刚换好拖鞋，手机就响了，是助理小陈发来的消息：“林哥，明天上午九点的评审会，甲方那边说要加两个新功能，资料我发您邮箱了。”

林砚之叹了口气，点开邮箱。

甲方的要求越来越离谱，从最初的“简单监测温度”，到现在要“联动窗帘自动调节亮度”，简首把传感器当成了万能钥匙。

他揉了揉太阳穴，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突然注意到屏幕反射的光里，自己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这两周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连轴转了三个通宵。

“先吃个橘子吧。”

他自言自语着，剥开一个橘子，酸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稍微冲淡了点烦躁。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对面楼的窗户亮起点点灯光，像散落的星星，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夏天晚上搬个竹床躺在院里，外婆一边扇扇子一边给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的星星比现在亮多了。

拆开桌上的纸箱时，己经是八点半。

泡沫板被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拿出第一个传感器——银色的外壳，比前两次的小了一圈，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不像之前的版本，棱角锋利得能划破手。

“总算有点进步。”

林砚之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说明书翻看。

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传感器底部的小凸起不小心扎到了手，一滴血珠冒了出来，滴在传感器的银色外壳上，像朵绽开的小红花。

他没太在意，起身去拿创可贴，回来时却发现那滴血不见了，传感器表面光滑得像从未被污染过。

“奇了怪了。”

他嘟囔着，把传感器往充电座上插，刚插上，房间里的灯突然闪了三下，然后“啪”地灭了。

“又跳闸？”

林砚之皱着眉摸黑找手电筒，脚却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的旧书柜，上面的几本厚重的机械原理书“哗啦”一声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蹲下去捡书时，手指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个金属牌，上面刻着“302”，是之前换下来的旧门牌，锈迹斑斑，边角都磨圆了。

就在他拿起旧门牌的瞬间，手里的传感器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蓝光，像呼吸灯一样忽明忽暗。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传感器，蓝光却突然变亮，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声，像无数只蜜蜂在飞。

等他再睁开眼时，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灯还是灭的，书还散落在地上，可空气里却多了股淡淡的檀香，不是他房间该有的味道。

他拿起手机想打给物业修电路，屏幕却黑着，按了好几次开机键都没反应，像彻底没电了。

“搞什么鬼。”

林砚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摸索着走到窗边想看看对面楼的情况，却发现对面的窗户全黑着，连平时彻夜亮灯的便利店招牌都没了光亮，整条街黑沉沉的，像被墨汁染过。

突然，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很重，像是有人穿着大头皮鞋在爬楼，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停在了他家门口。

林砚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这把刀是张阿姨送的，说“一个人住，备着点好”。

敲门声响起，“笃、笃、笃”，节奏很慢，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谁？”

林砚之的声音有些发紧。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被推开：“你的传感器……借我看看。”

林砚之握紧了刀，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

这人怎么知道他有传感器？

而且这声音，他从来没听过。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说明对方没跺脚，可他明明听到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更重了些，门板都在震动：“我知道你在里面，林砚之。”

对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林砚之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猛地想起那个旧门牌，刚才摸到它的时候，传感器就亮了……难道和这东西有关？

他赶紧把旧门牌往身后藏，握紧刀一步步挪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檀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越来越浓。

“别躲了，”门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那东西在你手里会出事的，交出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砚之咬着牙没说话，脑子里飞速运转。

传感器、旧门牌、突然熄灭的灯、陌生的声音……这一切太诡异了。

他突然想起纸箱里还有其他传感器，赶紧转身想去拿，脚却被地上的书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水果刀也脱手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门“咔哒”一声开了——他明明反锁了的！

一股冷风灌进来，带着浓烈的檀香，林砚之抬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门口，高大得像堵墙，阴影把他整个人都罩住了。

“找到了。”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弯腰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传感器。

“还给我！”

林砚之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黑影一脚踩住了后背，疼得他闷哼一声。

黑影没理他，拿着传感器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咦”了一声：“血？”

他低头看向林砚之，“你流血了？”

林砚之这才感觉到手心一阵刺痛，刚才捡书时被书页划破了，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滴。

他刚想说话，就看到黑影拿着传感器往他手心里一按，那滴血瞬间被传感器吸了进去，蓝光突然大盛，照亮了黑影的脸——那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正死死盯着他。

“果然是你。”

黑影的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这下，想跑也跑不掉了。”

林砚之的意识突然开始模糊，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他想质问，想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把传感器放进口袋，然后弯腰扛起了他。

“你……是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黑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来自很远的地方：“等你醒了，自然会知道。”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林砚之仿佛听到了张阿姨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喊他：“小林，橘子甜不甜啊？”

甜啊……他想回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