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城市的霓虹像一片流动的数字海洋,冰冷、绚烂,却无法温暖任何一颗孤独的灵魂。
林川站在二十层公寓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张巨大的、由光线和钢铁织成的网。
他刚结束今天最后一单“生意”——在一家高级餐厅里,
扮演一个刚刚被分手的女孩的“前男友”,
接受她长达两个小时的、夹杂着眼泪和控诉的“最后晚餐”。他全程表现得堪称完美,
时而愧疚,时而惋惜,最后在女孩一句“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的嘶吼中,
优雅地起身,留下一个落寞而决绝的背影。走出餐厅,晚风一吹,
他脸上的愧疚和惋惜便如同风中的尘埃,消散得无影无踪。那张英俊却略显模糊的脸,
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一张等待被画上表情的白纸。这就是他的职业——人生租赁师。
一个听上去荒诞,却在这座寂寞都市里,有着旺盛需求的职业。
第一章 人生租赁师林川的手机APP上,挂着他的服务项目,
明码标价:“A套餐临时男友/女友:陪吃饭、逛街、看电影,营造完美恋爱氛围。
每小时800元,不含任何肢体接触。”“B套餐临时家人:扮演儿子、孙子、兄弟,
参与家庭聚会,探望长辈。按天收费,3000元/天,需提供详细背景资料。
”“C套餐职场救火队:冒充公司员工、客户代表,
出席您不便或不想参加的会议、应酬。价格面议。
”“D套餐私人订制:任何您需要的角色,只要不违法、不违背道德底线,皆可商谈。
”他的客户千奇百怪。有不想被亲戚催婚,租他回家过年的大龄女青年;有害怕参加家长会,
租他去给老师赔笑脸的社恐父亲;也有像今晚这样,只想找个情绪垃圾桶,
把失恋的痛苦倾泻干净的女孩。林川是这个行业的翘楚。他有一项天赋,能像变色龙一样,
迅速融入任何环境,模仿任何人的语气、神态,甚至是微小的习惯。
他能前一秒还是在董事会上引经据典的商业精英,
后一秒就能变成在病床前给老人削苹果的孝顺孙子。为了做到这一点,
他的准备工作细致到变态。每次接单前,他都会要求客户提供一份详尽的“角色剧本”。
比如扮演“孙子”这一单,他不仅要知道老人的喜好、家庭成员的构成,
甚至会去了解老人年轻时喜欢听的歌曲、看过的电影。他会在见面前,
把那些黑白老歌循环播放一整天,直到自己能哼出调子。他走进老人家门的那一刻,
他就是那个角色。他会用带着方言尾音的腔调喊“奶奶”,会自然地给老人捶背,
会讲一些从客户那里听来的、属于那个家庭的陈年旧事,仿佛他真的参与过那些岁月。
老人们总是被他哄得很高兴,拉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而林川,
在那些短暂的温情里,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抽离的寒意。他给予的温暖是精准计算过的,
每一句关怀都带着目的。结束工作,回到自己空旷的公寓,他就变回了林川。一个除了名字,
再无任何标签的男人。他的家像个酒店样板间,极简的黑白灰,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一件能证明主人过往的物品。他擅长活在别人的故事里,
却唯独找不到自己人生的节奏。“叮铃铃——”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父亲”。林川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他划开接听键,
声音恢复了模板式的客气:“喂,爸。”“你这个月又没打钱回来。”电话那头,
是一个严厉而沉闷的男声,带着不容置喙的质问。“我下周就打。”林川淡淡地回答。
“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名堂?一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吗?成天不着家,跟个孤魂野鬼一样!
”父亲的音量提高了几分。“你看看你堂哥,上个月又升职了。你呢?老大不小了,
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这么混下去?”熟悉的说教,像念了千百遍的紧箍咒。林川没有争辩,
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在父亲眼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大学毕业后,
没有考公务员,没有进大公司,反而做着这种“不三不四”的“买卖”。“我这边还有事,
先挂了。”林川不想再听下去。“你……”他干脆地切断了通话。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映出他模糊不清的面容。
父亲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用“专业”和“敬业”编织的外壳,
露出了里面那个迷茫、空洞的内核。是啊,扮演了那么多人,哪一个才是林川自己?
他的人生,仿佛也成了一场可以随时打包出租的生意。就在这时,
APP的后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一条新的订单请求弹了出来。林川这条订单很特别,
备注上写着:“长期订单,酬劳优厚,具体要求需面谈。”发件人叫“李姐”,
头像是一朵素雅的兰花。林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长期订单意味着他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沉浸在同一个角色里。这对他来说,既是挑战,也是一种……诱惑。他点了“接受”,
回复道:“您好,我是人生租赁师07号,林川。随时可以沟通。
”第二章 特殊的订单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安静的茶馆。
被称为“李姐”的女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得体,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是一家高端家政公司的负责人,也是这次订单的委托人。“林先生,我知道您的规矩,
也看过您的履历,您是这个行业里最好的。”李姐开门见山,语气诚恳。“您过奖了。
请说您的需求。”林川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李姐叹了口气,
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林川面前。“我的客户,是一位姓宋的老太太。
她今年七十八岁,患有阿尔茨海默症。”林川的心微微一沉。阿尔茨海默症,
这意味着客户的认知是混乱的,这无疑会增加扮演的难度。“宋阿姨的病情时好时坏,
”李姐继续说道。“但最近半年,
她越来越频繁地活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里——她儿子出事前的最后一年。”她顿了顿,
声音低沉下来:“她的儿子,叫陈晖,五年前……在一场登山事故中去世了。
”茶馆里古筝的声音悠扬,却冲不淡这番话带来的沉重。“宋阿姨不记得这件事。
她每天都在等她的儿子‘阿晖’下班回家。我们请过心理医生,也尝试过纠正她,
但每次都会让她情绪崩溃,病情反而加重。医生建议,顺着她,或许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林川明白了。他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第一页,是一张男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笑容灿烂,眉眼弯弯,穿着一身冲锋衣,
背景是壮丽的雪山。他看上去阳光、健康,充满活力。林川看着照片,
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和这个叫陈晖的男人,在五官上,竟然有五六分的相似。
这大概也是李姐找到他的原因。“这是陈晖。”李姐指着照片。“这是他的资料,
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说话的口吻、从小到大的所有重要经历……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整理。
宋阿姨现在只记得这些了。”林川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爱好:登山、摄影、喜欢喝微苦的手冲咖啡、讨厌吃香菜习惯:回家后会先喊一声‘妈,
我回来了’,然后把钥匙扔在玄关的收纳盘里,声音很响。口头禅:‘没事儿,妈,
有我呢。’……资料的详尽程度超乎想象,甚至包括陈晖童年时最喜欢的一本漫画书,
大学时写给初恋情书的草稿。这是一个男人短暂而完整的一生。“我们需要您扮演陈晖。
”李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请求。“每天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去宋阿姨家,陪她吃晚饭,
聊聊天,就像一个真正的儿子一样。直到……直到她不再需要为止。”直到她不再需要,
或者,直到她生命的尽头。林川合上资料,手指在牛皮纸袋的边缘摩挲着。
这和他以前接的单子完全不同。以前的扮演,是一场有明确开头和结尾的戏剧,
观众和演员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表演。但这一次,观众是“被蒙在鼓里”的,而他要扮演的,
是一个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这感觉……像是在盗取一个逝去者的身份,
欺骗一个被病痛困扰的老人。“林先生,我知道这很冒昧,甚至有些……不道德。
”李姐看出了他的犹豫。“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宋阿姨的丈夫走得早,
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儿子。现在,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等儿子回家’这个念想。
我们只是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开心一点。”她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让林川在接下来两年里衣食无忧的酬劳。钱很诱人,但真正触动林川的,
是“家”这个字眼。他扮演过无数次“家人”,却从未真正拥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他自己的家,只有父亲冰冷的责骂和无尽的失望。或许,在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
他也能租到一份不属于自己的亲情,哪怕是虚假的,短暂的。“我需要三天时间准备。
”林川最终点了点头。“三天后,我会成为陈晖。
”第三章 成为“陈晖”的第一天接下来的三天,林川把自己锁在公寓里,彻底与外界隔绝。
他把陈晖的照片贴在镜子上,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模仿照片上那个灿烂的笑容。
他调整自己眉毛上扬的角度,练习嘴角咧开的弧度,直到镜中的人和照片上的人,
在神态上无限接近。他把陈晖大学时期的录音反复地听,那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
说话时尾音会微微上扬。林川一遍遍地跟读,录下来,对比,修正,
直到自己的声音频率和语调都与录音中的声音别无二致。他戒掉了自己爱喝的威士忌,
开始学着煮手冲咖啡,忍受着那股他并不喜欢的苦涩味道。他甚至买来了香菜,
强迫自己去闻,去记住那种他需要“讨厌”的气味。他将陈晖的人生,像代码一样,
一行一行植入自己的脑海。他记得陈晖右边膝盖上有一道疤,
小学时爬树摔的;他记得陈晖最喜欢的球队在上个赛季输掉了决赛;他记得陈晖答应过母亲,
下次休假要带她去海边。第三天下午四点,林川站在镜子前,做了最后一次检查。
他穿着陈晖最喜欢的那件蓝色格子衬衫,发型也修剪成了和他一样的利落短发。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练习了无数次的、阳光般的笑容,
用一种轻快的、尾音上扬的语调说:“妈,我回来了。”镜中的人,已经不是林川。
他是陈晖。下午四点五十分,他准时出现在宋阿姨家门口。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老式公寓,
楼道里弥漫着安逸的生活气息。李姐早已等在那里,看到他的瞬间,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欣慰。“太像了……”她喃喃道。
林川对她报以一个“陈晖式”的微笑,自信而温暖。李姐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门,
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川踏进那个家。玄关的鞋柜上,摆放着一双男士拖鞋,
是他资料里看到的款式。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年轻的宋阿姨和丈夫,
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笑得幸福。那个孩子,就是陈晖。
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门口,
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家庭伦理剧。那就是宋阿姨。林川的心跳漏了一拍。
尽管演练了无数次,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清了清嗓子,
将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按照“剧本”里的描述,随手扔进玄关的收纳盘里。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沙发上的身影猛地一颤。
林川吸了口气,用准备好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那个瘦弱的身影,缓缓地,带着一丝僵硬地转了过来。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岁月和病痛在上面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的头发花白,眼神有些涣散,
带着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特有的迷茫。但当她的目光落在林川身上时,
那片浑浊的迷雾仿佛瞬间被一道光劈开。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
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激动得发不出声音。“阿……阿晖?”终于,她试探着,
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叫出了那个名字。林川的心定了下来。他成功了。他换上拖鞋,
大步走过去,自然地在老人身边坐下,露出了他最熟练的、属于陈晖的笑容:“妈,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饭做好了没?我快饿死了。”宋阿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她伸出干枯的手,颤颤巍巍地,想要触摸他的脸。
林川没有躲。他甚至主动把脸凑了过去,让那只冰冷而粗糙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瘦了……”宋阿姨的眼眶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在外面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没事儿,妈,有我呢。”林川熟练地说出陈晖的口头禅,同时握住了老人的手,
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那一刻,宋阿姨脸上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她紧紧攥着林川的手,仿佛一松开,
眼前的儿子就会再次消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饭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她笑着,
擦了擦眼泪,挣扎着要起身去厨房。“您坐着,我去端。”林川扶住她,自己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红烧排骨,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碗玉米汤。
没有香菜。和他资料里写的一模一样。林川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扮演成功的窃喜,有欺骗一个老人的愧疚,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暖意。